漢士三十,邁向萬年活動參考文章
撰文:喀飛(台灣同志諮詢熱線協會創會理事長、熱線老同小組成員、《台灣同運三十》作者)
男同志三溫暖是一個男同志的情慾空間,也是實踐同志生命的場域。
在男同志三溫暖進行的社交是實體的相遇,有別於2010年智慧型手機盛行、交友APP成為男同志交友、約炮主流方式之後的虛擬世界互動。網路世界面對未曾謀面的人,常依憑著照片、身體數字(身高、體重、床上角色,或加上屌大小),通常速度快得只有幾秒鐘,就決定要不要繼續聊,然而在「傳統」的男同志三溫暖,挑的是看得見的身體意象,感受得到一個人說話的聲音和神情,在對眼互望、追逐邂逅、身體探索、交談互動中,可以感受對方流露的氣質、個性、情慾風格,從更多面向真實相遇。
男同志三溫暖的空間元素,包含了:退去衣物的更衣間、一覽無遺的洗澡區(水池、淋浴區)、視覺清晰慾望飽滿的烤箱、只靠觸覺點燃慾望的蒸氣室、肉搏戰場的小房間、混戰或大戰的黑房、明亮直視彼此的交誼廳、不小心就躺到別人身上的躺椅休息區等。每個場域分別提供深淺不一、型態有別的情慾勾引空間。
為什麼慾望空間是生命實踐的場域?
男同志三溫暖在台灣的歷史超過30年,昔日,同志無法在現實生活中出櫃的年代,無法在生活或職場中認識其他同志,即使身邊有同志,彼此也互相不知道。日常生活場域,很難有機會相遇同類,更難找到可以交心、分享生命經驗的對象;同志的情慾、情感支持的需求,無法在現實生活中獲得。
走進同志三溫暖,不必再偽裝是異性戀,不必遮掩或壓抑情慾,這裡的人都一樣喜歡男人。在這裡可以卸下面具作自己,表達追求、流露慾望,可以交談互動、勾引、認識、做愛、交友。結束後,走出三溫暖,繼續戴上面具。對於早年的男同志來說,同志生命的實踐,就在光顧男同志三溫暖的短暫時光。
如果幸運,彼此願意留下聯絡方式,或許短暫的相遇得以繼續延續,進一步成為朋友,或是交往成為情人伴侶。
手機在2000年開始普及,互留手機繼續聯繫的可能性大增,在那之前,一般人只有家用電話,如果不是自己住、使用自己專用的家用電話,要把和家人共用的家用電話號碼留給一個剛認識不久的陌生人,總是有所顧忌、難上加難。當彼此無法留下聯絡方式,結束三溫暖的邂逅,走出三溫暖大門,不知下次相遇又是何年何月何日!
男同志三溫暖一樣存在著現實生活裡的身體階級議題,身材好的、年輕的、有好看臉蛋的人,如魚得水,條件差的,只能跟著人家後面也可能得不到青睞,只能惆悵落空而歸,只能在蒸汽室或暗房伸手偷摸別人的身體或老二。儘管三溫暖並不是人人平等、機會均等的大同世界,但如果不是在這裡,恐怕連摸一把自爽意淫的機會都沒有吧。對那些只能仰望、永遠高不可攀的帥哥猛男,擁有主流美學身體的夢幻男神,在現實生活裡更是涇渭分明、永遠接觸不到的平行世界對象。
男同志三溫暖的情慾特性也背負了性汙名、愛滋汙名的原罪
情慾是人的基本需求,一如飲食喝水。同志無法在現實生活相遇,男同志同志三溫暖成為情慾實踐僅有的空間,這是社會歧視下被迫壓縮的現實。社會對同志不瞭解、充滿偏見和歧視,連帶把同志的性視為骯髒污穢,發展情慾的同志三溫暖於是就被大眾媒體描繪為只是肉慾橫流、性氾濫的空間,媒體出現的報導總是充滿偷窺、獵奇,宛如「動物奇觀」。
80時代愛滋出現,媒體把愛滋視為男同志遭天譴的疾病,男同志三溫暖於是更進一步遭受汙名。
當時同志社團尚未出現,同志社交空間極為有限(只有公園、三溫暖、酒吧),當然也沒有什麼同志活動可以參與,急欲研究愛滋的公衛學者試圖瞭解男同志性文化、社交模式,男同志三溫暖成為他們可以研究的少數場域。帶著對男同志社群和對愛滋的刻板印象,早年高舉「愛滋流行病學研究」的公衛研究常以去脈絡化的方式,漠視對男同志社會處境,用盡手段進入男同志三溫暖進行研究,生產出多篇違背研究倫理、研究方法漏洞百出的研究報告。繼續深化、複製社會對同志、對愛滋的刻板印象。而這些男同志三溫暖與愛滋關係的研究,很多是拿著CDC的經費進行,也長期影響著CDC制訂愛滋防治政策時的參考依據。
《無偶之家 往事之城》紀錄片(2005,導演陳俊志作品)裡的漢士三溫暖,好像一個溫馨的家,打打鬧鬧、家人般互相扶持。老闆余夫人(被暱稱阿嬤)對待客人像是朋友,與熟客和員工的互動如同家人。阿嬤總是對大家的狀況瞭如指掌,聆聽客人抱怨人生的不順遂或感情失意,也會關心熟客老友的生活與健康,噓寒問暖。漢士三溫暖不只是一個提供社交與情慾實踐的消費場所,也是老同大哥們的情感支持、精神寄託的同志社區中心。那些不敢對家人傾訴的委屈和生命困頓,在這裡找到了溫暖與情感出口。因為不可告人的同志身份而與原生家庭疏遠的,或身份曝光被原生家庭驅逐的,在漢士彷彿找到一個不必隱藏自己、屬於同志的家。
已故紀錄片導演陳俊志,透過這部紀錄片《無偶之家 往事之城》,真實記錄了在漢士三溫暖發生或相關連的同志生命故事。在打鬧互虧、看似日常的對話裡,勾勒出一個真實、有血有淚的同志無偶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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