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教育小組義工 Mike
2014年國際反恐同日,性平團體們在凱道上立起了一座座同志墓碑,『因恐同而死』上面寫著,綿延靜默地在傍晚燭光下哀慟,那個當下,我看到了自己:一個同性戀,不,或許是先身為一個胖子,再是一個娘娘腔,最後才是一個同性戀;我太懂了,那個死亡的當下,或者死亡之前的絕望:身處在不友善的環境中,沒有資源、沒有同類,在恐懼中孤獨,被逼向死路,而拳頭緊握拿起利刃,不管揮向的是自己還是敵人,都是血泊傷痕。我停下來摸一摸溫熱的脂肪,確認自己逃走了,僥倖的還活著。
我幸運的可以接觸到一些倡議者,有角落可以喘口氣,慢慢的被培力,回頭在生命經歷中翻找,認為資源必須深入到校園,從根本改變,不能等歷史重演悲劇,用心酸血淚生命,才在斷垣殘壁中拾回一寸一毫正義,將生命的話語權交由別人書寫,太不值得也太委屈。我願做汪洋急流中的一片浮木,所以加入熱線教育小組。
第一次去熱線,在車燈閃爍的羅斯福路,灰灰髒髒的商業大廈,十二樓,心裡有些忐忑,回頭照了照濛濛地鏡子,走到底開了門,映入眼簾的空間不算大,明亮的燈光帶點柔和的黃,幾張沙發和小小的茶几,塞滿了人,反而像客廳,若是加上一組茶具,大概就是過年南部三伯公家的場景,熱烈鬧騰,儘管不熟識卻又不尷尬地溫暖親切,「自己來啊,當自己家!」好像一切都那麼理所應當。
但我還是一貫的害羞內向與不安,所以觀察了好久,在每個禮拜二的晚上,看著熱線熙來攘往的工作人員與志工們,聽著組內成員的生命故事分享,娓娓道來甘苦與瘡疤,我們時常相似,都為了迎合教條與規訓,穿上冑甲長出刺,收斂鋒芒畫上妝,像菜蟲鑽進層層菜葉裡,對外宣稱自己是顆高麗菜。但同志們終於在熱線裡化為人形,不再是別人口中的噁心污穢、淫亂敗德,使世界滅亡的超自然奇幻生物;我們在熱線一片片拼湊出自己真實的模樣,找到那些跟私房錢一起藏起來的情緒,復原成尚未被社會碾壓的形狀。
教育小組的演講,攤開來好長好長,但相較於全國的學校與學生,還是好少好少,這座島嶼天光漸明,可同志的話語依舊微弱,像蟬一樣,長時間蟄伏於地底,終於鳴放卻如同曇花,每一場演講都不容易:那背後可能是校方輔導室眾志成城的努力,可能面對越發激進的保守勢力及與神悖離的宗教團體,要有多麼強大的信念和絕心,才能抵擋排山倒海的惡意,雖千萬人吾往矣;更現實的是歧視者透過組織化不斷騷擾,到校長室、到教育主管單位施壓,主辦的基層教師可能堅持不住,同志族群就這樣從教育中缺席,而性別氣質、認同和性傾向與眾不同的孩子,又回到了性別不友善的環境中,無所適從。
我從來不敢說自己講好了一場演講,總是深怕有所遺漏,在結束後反覆猜想,回去後底下的聽眾到底改變了什麼?但相信結果都是好的,偶爾煽情的在現場說「今天你認識了我們的故事,回去之後你聽到不管是電視上,或是哪個人說,『同性戀好噁心、男扮女裝好變態,娘娘腔...』,你不一定要糾正他,但請你明白,他的每一句辱罵,都是我們的人生。」當講完學生投以熱烈的掌聲與眼神,我相信他們懂,懂得生命的輕重。
但從1994年北一女學生林青慧與石濟雅,在旅館自殺後,換來校長一句「我們北一女沒有同性戀」,到2015年反課綱運動,林冠華與其男友相繼自殺後,依然出現「請不要以『同性戀』來模糊焦點」,十年了,『同性戀』這個身份依舊被試圖抹去,依舊不夠格被佩帶於生命之上,連死了都不能堂堂正正的以同志的姿態留下,這中間還有葉永鋕、楊允承,還有好多好多連名字都不被記得的孩子,因恐同而死。
進入熱線快滿一年了,漸漸的也對這的人事物感到熟悉與安定,媳婦熬成婆,這裡終究也變成屬於我的客廳,每次打開門,依舊有好多人窩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用小小的卡式瓦斯爐煮食。這段期間也經歷了總統與立委大選,然而同志參選人全軍覆沒,政府的大門無需蛇龍拒馬,就隔絕了同志的話語。但熱線依然努力,教育小組不管炎夏寒冬颳風下雨,從台北到澎湖、到雲林土庫,沒有城鄉差距的前往每一所學校、每一個有同志的地方、每一個願意理解同志的地方。
然而許多偏鄉學校資源吃緊,連日常教育都十分拮据,有時連車馬費都負擔不起,熱線依舊選擇以時間換取金錢,「沒有錢沒關係,請給我們多一點時間」,我們不放過任何機會,但也不能讓無償投入的志工們青黃不接,如果你願意,歡迎加入我們,能力上許可,也請給予我們人脈與金錢上的支持。但願有一天,台灣同志諮詢熱線能成為每一個同志的客廳,成為每一個同志的避風港,在這裡,沒有階級、沒有任何既定,歡迎你來,找到自己想要的模樣,也希望有一天,你我在日常生活中,都能成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