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同志諮詢熱線期中實習 總心得
輔大社工-李子翎
看似封閉實則半開放的年代
台灣同志諮詢熱線,是我在11年前網路剛興起,bbs、聊天室還是主流,而我還只是一個懵懵懂懂的高職生時,就已經耳聞,記得當時住宿的自己總是在早上上課前填寫上網登記,然後在十二點下班後(高職半工半讀,上日校、晚間上小夜班)沒人的時段,偷偷的看著熱線的官網,再從熱線連結到關於同志的網站。也曾因對身分的認同及掙扎,興起想打諮詢電話的念頭,後來因為什麼原因而沒行動,已不可考。這樣說起來,對於同志身分的認同,實是啟蒙自當時的網路,及上高職後身邊許多跟我一樣的T朋友們。國小就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卻是到高職才知道同志這名詞,才知道T婆之分,或許是自己剛好生長在一個過渡時期吧!資訊爆炸的年代才剛起步,但許多運動已揭櫫而起。只是當時的自己,汲汲營營的是下一餐的溫飽,如井底之蛙,對自身以外的世界其實並無太大興趣。
一波三折的實習
進入熱線實習,是我早在大二以前就替自己下的決定,只是一波三折,又經歷過一些事件,及後續因為行動沒獲得太大效應,憤而消極抵抗的波折,差一點就連向熱線提出申請的機會都沒。最後還是慶幸的,慶幸自己抱持著最糟也不過如此的心態寫信詢問老師到校外實習的可能,慶幸老師還是開放了機會,更慶幸即使已經錯過實習生甄選時段,阿球還是給我機會讓我面試。
很多時候,身為助人者的首要任務其實就是去開發資源,不管是個案本身,或是周遭的正式、非正式資源。但可笑的是,在面對自身周遭的事件時,我們卻常常以需體諒,資源有限、應該要轉換心境、總是會有收穫等來說服、安慰自己,讓自己接納現狀。而更多時候,選擇固守現狀,常常都是權力與利益關係的共構造成。
不一樣的關係與距離
進到熱線,第一個讓我訝異的是工作人員都很大方的加大家FB,並沒有很避諱個人隱私之類的。義工與工作人員的關係是沒有階級,也沒有從屬,更明確的來說是基本上就是朋友與戰友。這對我來說一開始真的很驚嚇(?,回首過往與在職場上工作者的接觸,甚或是其他的機構督導,是不可能有這樣的私人空間分享的。而督導的日常生活點滴都能看到,對我來說也是一件很驚奇的事。
只是,隨著時間慢慢地了解,能這樣其實也出自於對彼此的信任,再者,也是坦蕩的分享,其實工作人員本身都已經對自己的生命經驗做過整理,也出過書,FB的生活分享及文章、訊息,更多時候起的就是一個教育者的角色與楷模吧!有時候看著熱線工作人員或是其他義工分享的文章,常常激起一些不一樣的反思,但有時熱線身為一個倡導型NPO所站的立場與自己認識的社運份子還是有差異,常常看FB就像在接收各種時事議題的再審思,有時還真怕自己活在這麼前線的生活圈裡,與現實脫鉤哩。不過也幸好因為不主流的生命經歷,自己的交友圈很雜,涵蓋軍公教、基層藍領、激進運動者、中產階級學生等等,讓我不至於活在同溫層的小圈圈,總歸說,熱線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距離也交織出很有趣的牽絆,少數幾次在會議後參與的聚餐,讓我看到熱線運動的能量是充斥在日常生活中間的,而不只是在工作上。
原來熱線不只是熱線
在進入熱線前,我其實最有興趣的是接線工作,也一直很期待能參與甚至以為這就熱線的主要服務。只是當時恰逢熱線辦公大樓失火,接線服務暫停,再加上仔細去了解與認識才知道熱線因應時代的變遷及深耕後了解社群的需求,早已發展出各異八個小組,還外掛了一些非常規的小小組。接線是起家,但早已不是唯一了。
如果認真要算,隨便一個小組每年運作與執行的方案,早已是一個小型NPO的規模,整個熱線的運作可能都超越一些基金會一年所執行的方案許多。而在幾經思慮下自己挑選了教育與老同小組,一開始很訝異這樣的固定開會時間與義工人數、方案規模,總覺得大家實在太強了,願意在工作(學業)之餘投入這麼多時間與精力,且常常不只是參與執行,而是規劃、籌謀。經過15週的參與後,慢慢了解大家的驅力與小組的運作。
如果一個小組的例行會議含有支持、互助、人際、教育等等超級綜合的功能,也同時是個團督的聚會,那麼向心力自然就會形成。當然,小組的帶領人(工作人員)風格也會影響整個團體的運作(與其他工作人員也有接觸大概可以感受到風格迴異之處),由於我參與的兩個小組主要都是智偉,在年度工作計畫的會議,其實就可以看到智偉將empower的概念完全融入在小組的運行中。而這些大概也能解釋為何一個10人工作人員的協會,卻可以撐起超越基金會等級的方案量了。
從教育到生命
如果問我甚麼是在熱線收穫最多的,大概是一個又一個的生命故事吧!不管是在演講場合聽著夥伴們敘說,又或者是教育小組例行的生命故事分享,屢屢感受的是生命被觸動、壓抑的過往洶湧而出,再次的看清受苦的靈魂是這麼的多,自己又憑甚麼自憐自艾,也更能體會為何教育小組為何總是以生命故事分享為主,理論論述為輔了…… 只有生命能觸動生命阿~
自己也曾對教育小組配合學校要求演講感到有疑慮,直到多次參與演講及例行會議的觀察下,慢慢地改觀,在此引用自己週誌裡的一段話,剛好詮釋了整個轉變的歷程。
智偉在去中壢高商演講後的討論,我們教育是要想著如何做長久,而不是尖銳的快速斷掉繼續的機會。小嗨在開會時也曾經說,她想著不想讓台下的感覺是在指責他們,智偉也是說不希望讓台下老師認為同志的處境是他們害的,也是希望帶大家去看結構性的問題。我真心覺得這是自己該學也該看見的地方,記得大三在我對一連串的社會議題及系上的冷漠跟避談感到憤怒時,一個老師跟我說:「火溫度最高的不是在火燒得最旺的時候,而是在餘燼裡。運動要走得長久,才能成功。」我說這世道叫人如何不憤怒,但她跟我說,叫我得放慢腳步,看看後面的人,在系上我真的是特例,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走得像我這樣。當時的我有點不以為然,我覺得應為而不為本身就是一個逃避的理由與藉口,直到經過系上行動的挫折,及將近一年的沉澱,我好像有看清楚一些甚麼,教育小組的風格,也讓我更認清楚事實,我們終究是活在這社會文化底下,無法擺脫這些文化脈絡下加諸於我們的東西。但回過頭來,還是希望在這樣認清到現實的狀況下,還是能秉持著初衷,Fred Newman在病人及革命者的演說裡提到「我們要幫助人去適應的不是社會,而是歷史」!相信這是一種權宜之計,我們終究不是在適應這社會,而是看到整個歷史演進的脈絡下加諸在每個人身上的枷鎖。
隱形的群體-老同
在認識了現行熱線的運作,對於熱線確實有些微了解,也理所當然地選了教育小組為第一個確認參與地小組,第二個小組卻一直在性權跟老同間搖擺不定,雖然因為各種陰錯陽差最後選了一開始不曾考慮過的老同,但卻也因此讓我對於LGBT的認識多了深度。
媒體與主流的社群好像營造出同志樣貌的模板,而這模板裡並沒有包含老、病、殘、窮等。在踏入熱線前,我覺得比我年紀大的女同志好像都沒有,男同志則是我本來就認識的很少,直到進到老同小組,我才知道不是沒有,而是許多的結構因素桎梏出他們的現身。
記得第一次參與老同小組的會議時,剛好因為小貓出的那本書,所以大家在討論伴侶醫療照顧的陪伴,當時就聽了很多個人的故事,而自己剛好也有兩次意外住院的經驗,所以也自告奮勇地分享了,只是講了連自己都覺得非常沒感覺,好像我是在陳述一件關於他人的趣味事,而兩段意外住院的經驗其實都跟伴侶有關,只是我在這部分的情感描述跟身分的糾結並沒有把它呈現出來,也無法把他跟老這議題做連結。在那個當下,感受到”老”好像對於我來說還很遠,健康與未來規劃好像也還是我不需綢繆的事。或許還有另一層意義,那是同志對於未來的不確定感讓自己不太敢想像與規劃未來的藍圖。
隨著一次次的進修課及座談、活動參與,慢慢地看見了那些屬於年長同志社群的生活樣貌及同運歷史,以及以往不曾認真思考,卻是未來必定得碰到的各種健康與照顧問題。如果回歸到助人專業來說,不管到接觸的是哪個族群,人的生命歷程不會因為在不同族群裡就停滯,老終究是必須面對的課題,人口老化所帶來的長照對應在同志社群上,又是另一個挑戰了。
一個怎樣也說不清的疑慮
該從這說起…
一次實習生一起外出跑腿時,聊到關於台灣的拉子可能是被父權與從小到大的異性霸權所影響,常常T都是在扮演另一個男性照顧的腳色,也是在複製異性戀的相處模式,然後我就問Linda美國會這樣嗎..Linda說沒那麼普遍但還是會有很T樣的。不過上述這個T在複製二元對立的異性戀霸權跟被父權所宰制是我提出,又令跟Linda都說並這麼覺得,說身邊朋友也不是這樣。在這其實就有很大的分支,其實這源自於我的自身經驗,以及對週遭T朋友的觀察,某些層面,我覺得這也源自於資源的多寡與資訊的取得,在熱線的T或拉子基本上就無法跟在鄉下地方,甚或是基本上就沒捨接觸過同志社群的T比。如果有機會,我想我會延續這個主題吧!好好去探究一下,這樣的過程是如何被形塑出來的。我也是在近來才慢慢有體悟到自己到底在做些甚麼,又複製了些甚麼,也因為看見這些,才慢慢地放下那些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包袱,不過我很多T朋友們卻不是那麼幸運…或許,該好好解構一下了!
這是我在熱線感受到的疑慮,能來到熱線幾乎都是高學歷、中產階級或者是有極大驅力的人,這跟我在鄉下、以前職場、軍中所遇到的底邊、草根的同志朋友們有非常大的歧異…….,他們可能沒資源也沒機會多思考關於性別這些議題,有些我們認為不合理的對他們可能是天經地義,認為該讚賞的他們可能是斥責。其實我只是想說,既使我們有許多訪談、接線、演講都能有更多的接觸,但還是有另一群人可能沒被看到。這就是我的矛盾點,一方面覺得熱線離草根有距離,一方面又覺得其實熱線做得太多,或許是我還不夠深入了解。這些是一個不吐不快的無病呻吟阿~哈
在挪移中嘗試定位,在拉扯間看見自己
到熱線雖然只有短短四個月,卻也經歷了很多。台北同志公民運動的一樣,不一樣多元性別展、ILGA-ASIA國際研討會及隨著交流的大陸同運團體、同志大遊行、廢除刑法227條事件、各式座談及彩虹熟年巴士、葉繼元續髮事件聲援、十幾場的演講參與、老同小組與教育小組的定期會議、組內進修、交流講座等。每次的參與、觀察、與夥伴對話、反身、再次與自己對話,都讓我一再地挪動自己的立足點,嘗試想找一個正確的位置。如果要我為這次實習的成長下總結,我會說打破框架,接納每個個體的獨特存在,是我在熱線最大的斬獲。
與智偉的督導則是讓我從自身推砌出的冠冕堂皇批判中,看到一直以來躲在安全位置的自己。不管是自身經驗侷限住對於事件的固著,或是不自覺隱喻方式的討論,智偉總是能洞察背後的我,扮演著嚴師引領我去面對,同時也是慈母,總是短短幾個字就能讓我感受到被理解、被接納。在與智瑋的最後一次督導後,自己曾一度逃避書寫心得,因為感覺被看穿,好像再也不能用以往的方式書寫,但也讓我再次沉澱,或許總歸一句,與自己和解將會是人生旅途上一個重大的課題,而選擇權是在自己身上,如果助人專業是我篤信的道路,那整理自身的生命也將是我不能逃避的課題,謝謝熱線的每個夥伴,我的生命經驗與時間有限不可能經歷許多不一樣的故事,卻因著大家的生命故事豐富了我的生命寬度,謝謝智偉(絕對不是巴結討分數XD)很慶幸我遇到的督導是你,雖然每次都有被拿槍押著面對現實的感覺,但沒有這樣的督導應該也很難讓我面對自己吧!最後也謝謝自己,即使緩慢但仍然慢慢地將自身的故事出土,嘗試將它述說出來。
來到熱線是一個很不一樣的社工實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