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動代號跨性別-人物專訪】:〔傳說中的〕台灣 ✧跨性別・最高學歷✧ 讀萬卷書是否有轉化成萬里前途?!

由於跨性別的日常仍存在許多困境,包括生活、就業、醫療現場等等,
因此我們將進行為期2022一整年的全新企劃:#行動代號跨性別
包括跨性別主題校園講座及調查、podcast專題、聯名合作、跨性別者人物專訪等等。
 
既《#老詹的機智跨性別醫生生活》,第二篇人物專訪是盤的故事。一個跨越性別定義的人,
經過哪些歷程,才成為現在的模樣,並且持續在喜愛的學術領域耕耘,未來又會往哪裡去?
我們跟著盤細膩的思考,一起前進。
 
受訪者/盤
採訪及撰稿/宣澍
繪者/ 羊君(IG:somesortof.fern)

(引言/認同)從娘娘腔,到成為跨越性別本身定義的人

 

「我是盤,認同是跨性別,身分證上是男生,但我不想當男生,可是也沒有一定要當這個社會認證正統的女生。」—— 這是盤代表熱線去演講時,最常用的自我介紹用詞。

 

眼前的盤眉目清秀,中長髮蓬鬆捲翹,衣著未張揚,但秀麗清新;盤進一步解釋自己對「跨性別」的詮釋:跨出對性別既定的認知;「我目前沒有用藥物、手術,大學開始就穿自己喜歡的衣服。」而那些衣服通常被歸類為女裝。

 

盤的性別認同,萌芽於成長中被指責是「娘娘腔」的種種經過,盤很清楚那些是不懷好意的話語,但他罵我,又是因為覺得我『不像男生』——反而我是滿開心的。」盤笑著補充說道,過去接陌生電話時也常被認成女生,「我都沒有覺得不高興,所以也隱約覺得⋯⋯就是這樣吧。」

 

而大一到性別資源較豐沛的台北讀書後,盤也才更清楚的看見跨族群的樣貌,以及可以發展成的模樣;但真正確認自己的跨性別狀態,乃至於建立一個「跨性別認同」,反而是接觸性別議題後才開始:「我先接觸女性主義,然後會有點遲疑,如果我要當一個『女生』會不會又落入性別刻板印象裡?」

 

直到當時接觸一些性別論述後,盤才認為跨性別可以是「創新的、挑戰的,能突破社會傳統規範的」的意涵,在離經叛道中鑄成自我,發展成現在「跨越性別框架」的跨性別認同。

 

而大四之後盤加入熱線跨性別小組, 與更多不同狀態、光譜位置、理念的跨性別相處,更篤定的將跨性別三個字掛在嘴上,過去總是認為:「真的會有人在日常中使用這樣的辭彙嗎?」有了更明確的倡議目標後,盤帶著跨性別走入書寫論述、走入學術研究,反覆鑽研辯證著跨性別的意義與多樣性。

 

 

(家庭)是疏離也是喘息的空隙,家人漸進式的接納仰賴歲月堆疊

 

面對家庭,盤卻是截然不同的態度。疏離、極少的自我揭露,是他與家庭的關係;回家時,衣著收斂成樸素、寬鬆的中性打扮,與平日偏好有複雜雕飾的風格有著強烈的落差:穿男版的衣服、不穿內衣,連頭髮都盡量綁起來;聲音也刻意壓低,或乾脆不講話。

盤從大一時向父母出櫃,至今經過八、九年的時間,他形容這是一個非常「漸進式」的過程:

「我不算是主動出櫃,」盤形容自己自小就常被認為「長得不像男生」,在刻板印象上過於陰柔的外顯樣貌,或者講電話時過於軟甜的嗓音,也被質疑為何要這樣講話。媽媽在國中時就曾問他是不是男同性戀,「我說『不是。』」—— 如此的否認也有理據,畢竟盤不是男同志,然而隱而未宣的答案是「我不想當男生。」

而同樣閃躲式的問答也用於校園中,老家在苗栗、大學以前在新竹讀書的盤說,在那裡光是問:「你是不是同性戀?」都顯得更加冒犯失禮,於是偶爾有同學問,他也是輕描淡寫的否認,畢竟沒有人會追問:「那你是不是跨性別?」

言語上可以迴避,但日常的裝扮無法永遠隱藏;盤第一次的出櫃在大一,為了駕照上的大頭照:「我媽覺得我瀏海太長、不夠陽光,她希望我剪頭髮。」為了照片上的形象兩人展開攻防,盤忍不住對媽媽說:「你一直叫我去剪頭髮,對我來說才是更大的傷害。」

為何剪短頭髮、讓自己看起來陽剛正向會是種傷害?媽媽全然不懂,盤只好坦承:「我就是不想當男生啦!」但也僅是點到為止,並未就自己的跨性別認同、期待的形象有更多揭露,「她也只是說,那你絕對不能改變你的生理之類的。」雙方就此打住。

盤的父母都是受高等教育,任職於科學園區的工程師,對LGBT議題沒有太多獵巫式的批判,更多的是不明白「為什麼要這樣?」諸如此類的理解不能,也出現在科系的選擇,或生活的價值觀上。

卻也是因為父母埋首於工作、自己從小在安親班度過,親子間互動寡淡,而自己又在台北念大學,才因為疏離而有了更多空間可以閃避、或讓彼此有更多時間消化自己的跨性別議題。

直到幾年前因為一場車禍,才讓盤的親子關係迎來了巨大的轉折點:我爸媽趕來急診室,看到穿女裝、渾身是傷的自己,一瞬間資訊量太大,情況糟糕又難以理解,而當下手術、肇因釐清、陪病照顧⋯⋯緊繃又緊湊,反而盤原形畢露的裝扮,是最不衝擊的點。

但也是因為這場車禍意外,盤需要家裡的支援照顧,「這段時間我們一直哭,我哭是因為覺得自己又要依賴家裡,但我媽哭是覺得她對我來說又再度有意義。」
親子間的隔閡漸漸被沖刷開來,媽媽也才開始知道盤在台北的真實生活,完全是另一個樣。

「她把我在台北的打扮,理解成我心情不好,跟吸毒一樣會一群人躲在房間換女裝。」媽媽用完全不對的眼光理解盤的生活,荒謬得有些好笑,「媽媽以前常常勸我要看開,她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女性工程師,自己也沒花時間在打扮上,所以要我也要放下執念,不要過度沈迷於打扮或醫療用藥。」盤細數著與母親間截然不同的生命經驗與感受,以及衍伸而來對自身跨性別議題理解上的巨大落差。

但這幾年,盤和家人之間是一直有衝突,卻也一直和解,「終於她現在慢慢覺得說,看不開也沒關係,如果要動手術就去做吧。」這份正面接納來自多年慢慢磨,既然禁不起密集溝通的成本,就轉嫁給歲月承擔。

 

 

(生涯)當學術研究是自己避世的應許之地,為何又渴求直面主流世俗?

 

盤擅長迴避衝突戰場,學術研究的象牙塔成為他的應許之地。從大學接觸性別議題後,盤持續關注、鑽研台灣跨性別相關議題,從歷史系到人類所,學術的邏輯和方法對他而言也能從中覓得樂趣,媽媽鼓勵他代為實現自己的曾經的博士夢,老師與同儕也認為他的能力足以勝任。

許多時候,連盤自己都覺得在高等教育繼續往上讀,是理所當然的選擇;身旁的好友們甚至戲稱:「盤是台灣跨性別最高學歷」盤書讀到哪裡,台灣跨性別的學歷就到哪裡。然而就在碩班已畢業的此刻,盤卻陷入前所未有的茫然:「我現在處於一個想法不太一樣的時期,非常混亂,到底要不要申請博士班,繼續唸下去?」

盤抉擇的關鍵在於,要持續往相對封閉的學術圈走,還是直面主流世俗社會?

對非常適應高等教育環境的盤來說,跨出舒適圈,也是一場不簡單的跨越。在講究政治正確的學術領域,鮮少有直面而來的歧視與惡意,即便有不平等待遇,也容易獲得周圍的支持與資源,能四兩撥千斤的度過;在外顯樣貌的裝扮、展演上,也不必刻意符合世俗審美與潛規則,從行為到自我認同,都不會受到挑戰。

而盤耕耘於社會科學領域,讓「性別」能成為研究的一部分,「其他領域的跨性別,他們可能感受到更多剝奪:『如果我不是跨性別的話,就能更專注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上。』所以只想趕快解決自己的『性別問題』,趕快用藥、手術,或乾脆去一個可以免術換證的國家。」而盤反而能將自身的跨認同與實踐,轉化為由己身出發的啟發與觀察,透過學術不斷去延伸與探討。

透過學術倡議性別議題,也切合盤的想法:「有很多保守派的人確實也在這個學術體系裡,像那時候同志婚姻開公聽會,也很多人文社會科學的教授。」所以進步派、性少數族群,必須守住這個戰場:「我們也是要生產更多高級的論述啊!」盤以玩笑詮釋學術研究的重要性。

然而,學術研究作為盤的「自我認同」也是「學術與倡議主軸」的時候,生活的諸多面向變成一體兩面。

「有時候也期待透過自己的狀態找到更多可能性,所以更刻意的不用藥、不看醫生。」儘管盤也沒有特別渴望更積極的性別跨越手段,但這份為了學術與倡議的刻意為之,其實也會累、也會疲乏:「比起外界的惡意,很多時候是自己質疑自己的決定,這樣下去是可以的嗎?」

學術與倡議宛如一場苦行,對於自我形象的堅持更加執拗:「在做知識工作的時候,真的標準不一樣:你可以說服自己或別人,這樣不迎合主流性別期待的自己,所感受的猶豫與拉扯都是有價值的、這些掙扎都是值得被保留的。」

可當夜深人靜,與自己單獨面對面時,這些拉扯卻是最赤裸、最貼切自我的真實課題,即便在倡議論述上不斷提倡看見性別的多元樣態,打破傳統兩性的刻板樣貌,「可是今天你說有一個按鈕,我按下去直接變成主流的女性形象,我搞不好會按欸。」盤道出箇中的矛盾:「在服務、提供許多跨性別者諮詢的時候,會發現他們真的很迫切被自己的『性別問題』卡住啊!」常常很不容易邀請他們來思考,打破性別框架種種的議題。

諸多糾結,形成人生的坎站:「二選一,是要繼續待在學術圈,還是出來面對社會?」學術是幅員狹小卻相對包容的孤獨國,而主流社會、大眾就業市場,則是遼闊無邊、龍蛇雜處的開放世界,以一個跨性別的樣貌在當中生存,必須有應對的技巧,必須掌握生存的巧門。

「我如果去辦公室,我可能可以花更多時間,更世俗的去探索我自己的性別,然後跟世界上的大多數人享有一套共通的語言,來說明與詮釋我的跨性別身份;但在在學術圈裡面,就會把這些議題做得非常複雜,期待他會mean something,有時候甚至都不是性別了⋯⋯」

 

 

(社交/親密關係)跨性別最高學歷の交友✩戀愛指南

 

同樣的議題,影響的不只是職涯的選擇,也發生在社交與親密關係上。

盤在高中一場爛戀愛之後,單身了好幾年,之後又經歷一場單戀,在一場無疾而終的告白後,盤在光天化日下大哭,還引起路人紛紛關注;卻也是從那天起,盤以熹妃回宮的姿態振作:「我、要、談、戀、愛!」積極的為自己開闢可能的戀愛路線,身邊生活型態相近的、相同社團的,都成為重點發展對象。

所以台灣跨性別最高學歷的戀愛秘訣是:吃窩邊草?——「不,是擬定計畫,主動出擊!」盤眉飛色舞的重提當年如何佈局、收網,與現任男友展開熱戀的種種經過:「當生活有許多重疊,日久生情就在一起。」

但這個在生活圈鎖定戀愛對象的策略,其實也反映著盤現在「學術同溫層/主流世俗社會」的人生抉擇:「同一個交友圈的人,他們更容易暸解我的價值,如果我越離開我的圈子,就越要符合大眾的標準,別人才會覺得我有吸引力。」

盤很直接的點出以跨性別交友的困難:「離開同溫層,別人很難直接認識你的內在,所以包裝自己的成本變高了。」要判斷在哪個時機點揭露自己的性別身份,「如果用交友軟體,你稱呼我為三性、偽娘我其實都沒差,我覺得只要這句話的背後,是有肯認我的魅力,或試圖想要吸引我的,那就沒差。」但也不是非迎合不可,盤認為交友有時可以很倡議,有時也能很佛系,完全看當下的狀態與心情;隨緣,反而能輕鬆以對。

交友軟體的互動,某種程度上濃縮個體與社會互動的處境。面對學術圈外的世界,盤既想大肆探索又有些猶豫:「如果你廣泛跟社會接觸,就不得不回過頭來,檢視自己的樣貌、性別的呈現。」盤形容自己在其中,比較專注於裝扮、談話的等等的「技術活」,「像我也會看Youtuber劉芒啊!」去了解社會上主流的價值觀與交際模式,鑽研通俗的市場。

既然「還俗」的功課那麼多,為何不留在同溫層中?問題彷彿回到原點,可若細細拆解盤的矛盾,會發現「學術倡議的盤」與「在大眾世界的盤」似乎都不是最自在、不被拘束的他自己,人本身就是複雜的,但這份兩難不只是盤個人的理念糾結,也反映著:

當社會環境中的性別樣貌還不夠多元,性少數族群越難找到一個舒適自在的樣貌,而且這樣的議題不只困擾著邊緣族群,其實也困擾著那些被概括而視的「一般大眾」。

 

 

(小物/身體)身體樣貌是最隱晦卻也赤裸的渴望

 

最能代表盤跨性別身份的小物是一對「陰唇耳夾」。

上來台北,開始更奔放的改變外型之後,盤覺得自己需要一些飾品,來襯托每次的裝扮,「我的造型常常是透過耳環來決定的!」而這對陰唇耳夾,他其實觀望了好幾年,始終因為「啊,這樣的東西真的能戴出去嗎?」的想法而作罷。

終於在最近一次市集上,這對陰唇耳夾天降般的出現在自己面前,盤才二話不說的購入,「明明知道自己很喜歡,但又不能踏出那一步,這某種程度也很像我。」

盤坦言還是會在意自己的原生身體,但又認為這是很私密的話題,而自己還有更值得拿出來與大眾互動的面向:「很多事情我不是沒有想,只是刻意把他從我生命的排序往後移。」

這對陰唇耳環包含著盤對於妝點外貌,甚至是改造生體的渴求,而將它戴上,則象徵著盤接受自己這樣的念頭,「我想跟自己講說,你可以去表達自己想做這些實踐,沒有那麼不行!」

從家人的態度轉變,到自己對自己的心態轉換,盤正處於生命階段的混亂與探索之中,有許多外人不易理解的矛盾與偏執,也有許多對未來的憧憬和理想,如何在日常生活中進行「跨越性別」的實踐,是個持續流轉而反覆辯證的課題。

這樣的課題,發生在盤、發生在跨性別者身上,卻也是不分性別、階級、種族都會遇見的課題,靠驗著這個時代,如何多元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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