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文由原作者授權熱線使用(原出處)也希望透過此文,讓更多人可以更認識熱線,熱線一直都在。
《熱線是同志生命線這事對我而言千真萬確》
文|郭俊廷
請讓我以一個「服務使用者」的角色來談談這件事。
我從小生長在南投埔里,直到高中之前我一直都在這邊長大。這裡有著都市人眼裡的好山好水好空氣,但在那個網路只有撥接的年代裡頭,這裡根本就是極度乾涸的文化沙漠,更別說會有人告訴你同性戀是什麼。
當時的網路資訊也十分混亂,當我偷偷打開電腦,等待撥接的逼逼波波聲結束,緊張的在蕃薯藤搜尋引擎上打上「同性戀」三個字之後,當時跳出來的文字卻多半只能更加讓當時無知的自己認為自己的確有病、會早死、就算活著也如同死去。因為老師說「有什麼不懂的上網搜尋就知道答案了」,而當時網路上的文章是這樣告訴我的,而我也深深的相信著。
當我遇見了熱線
不過可能因為骨子裡犯賤,所以我每過幾天就會再偷偷上網搜尋一次。終於有一天讓我找到了一個跟之前那些黑暗訊息截然不同的頁面。這個頁面的色彩明亮、排版俐落、字體看起來很舒服,而且頁面上有照片,照片裡頭的每個人都在微笑,他的首頁寫著「台灣同志諮詢熱線」。
我默默的記下了熱線的電話號碼,然後刪除瀏覽的歷史紀錄,默默的關掉電腦,但心裡卻有著一絲絲的開心,莫名奇妙的那種開心。我並沒有立刻打電話給熱線,一來我根本不知道要問什麼,二來我當時連拿起話筒的勇氣都沒有,但我很確定我需要這個電話號碼。
我第一次打電話給熱線
那個男同學找了一群人把我帶到教室後面的陽台,問我為何跟他喜歡的女生這麼要好,他覺得很不爽。他叫人把我架著,向我的肚子狠狠的揮了兩拳,然後丟下一句「幹你娘!你好膽再給我接近她試試看!操雞掰死娘砲!」語落後他們就丟下我鳥獸散。
這件事從來沒有人知道,包含老師與我的家人。我好像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一樣,心裡不斷的告訴自己「這件事誰都不能講」、「講出去你就死定了」以及最該死的一句自我暗示「沒錯就是你自己活該」。我裝作沒事的樣子,走出後陽台,繼續上課、下課、放學、回家,那晚我吃的特別少,媽媽還問我怎麼了。我隨便編了個理由,然後上樓洗澡,然後我就吐了,邊哭邊吐。當時有個聲音問自己「是不是死掉了那就沒事了?」。
我突然想起那個叫做熱線的東西,我回到房間翻找在抽屜深處的那張紙條,坐在電話前思考了10分鐘之後,用發抖的手按下了電話號碼。我到了第四次才把電話打通,因為前三次我號碼按到一半我就掛掉了。電話接通了,我記得那一頭是一個男生的聲音,發音很標準的台北腔,但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對方很有耐心的說「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你可以慢慢說不要著急」、「不管什麼問題都可以問喔」,然後我就掛掉了電話,因為我還是好害怕。不過這讓我知道電話那頭真的有個人能幫我,只要我能鼓起勇氣。
一本如同浮木的熱線出版品
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我也開始慢慢學會怎樣運用人際關係來保護自己。直到我國中畢業,從南投埔里這個同志沙漠去到花蓮這另一個同志沙漠就讀高中,我還是沒有把這件事說出去。一直到有一天,我在學校的圖書館看到一本書,它叫做《親愛的爸媽我是同志》。書的內頁裡頭我發現了一個我腦海中不曾忘記的名字—台灣同志諮詢熱線。我立刻抓起這本書,連同附近的五六本我一點興趣都沒有的書,把他夾在這幾本書的中間走向借書櫃檯,我敢發誓我這輩子沒有這麼想借書過!
這本書收錄了20個同志孩子與同志爸媽的出櫃故事,裡頭的故事有悲有喜,每個人都有著一些與我類似的過去。我雖然邊看邊因為那從未有過的深層同理而大哭,但心裡的那個莫名的開心卻又悄悄的浮現,因為我終於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上也有人跟我一樣,原來我不是一個人,原來我沒有病,原來我不會苟延殘喘的活著。在那一瞬間,我突然好像變得沒有這麼奇怪,也似乎變得沒有這麼孤單。
然後我長成了這個樣子
後來上了大學,進了社工系,當時的老師、同學以及系上的氛圍十分多元開放,我也認識了我的第一個同志老師,後來的碩士班指導,鍾道詮老師。我們跟著他走了我人生第一次的同志大遊行,也在當時談了第一次的同志愛與失戀,也第一次向我的媽媽出櫃,也不再害怕的打了第二次電話給熱線,詢問櫃父母的相關資源⋯⋯。
而之後的人生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開始各種的大鳴大放,進入同志機構上班、跟著同志老師做老年同志研究、到校園演講分享個人的生命故事⋯⋯。一切的一切為的都只是彌補當年那個活在同志沙漠中感到孤單無援的自己,希望能透過自己的一點點努力讓現在可能還在各個角落受苦的孩子能在成長的路上少一點磕磕碰碰,早一點過得自在。
我想說的是
如果沒有熱線的諮詢專線
如果沒有那個發音標準的台北腔男生
如果沒有他告訴我別擔心什麼都能問
如果沒有熱線產出親愛爸媽我是同志
如果沒有這本書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
如果我沒有認識熱線以及之後的種種
那我或許可能應該不會活到現在
那我或許僥倖活下來了但如履薄冰
那我或許就沒有辦法像這樣自由自在
在明天12/26立法院的遊行前,我寫下這些文字。感謝生命中讓我認識熱線也感謝一路上所有的人事物,讓郭俊廷能夠成為郭俊廷。
2016.12.25聖誕節